能够下地走路后不久,马哲就出院了。他永远失去了右眼,报社出资给他装上了一只义眼,他自己到眼镜店挑了一副浅色有色眼镜。
马哲挑选了一大束鲜花,在病房里辞别杨老师。杨老师康复得挺好的,但是依旧只能平躺在床上。马哲双手拉着杨老师的手,说了不少感激与祝福的心里话,然后就来到省报辞别。走到报社大门口,马哲特意走进传达室和门卫老师傅话别,门卫师傅取下眼镜叫了一声“马记者”,像慈祥的父亲一样轻轻地拍了拍马哲的肩背。
总编室主任郭广畅出差了,马哲本想着要给郭主任当面致谢的,非常遗憾没能见着。在病房里,马哲给郭主任写了一封信。马哲心里盘算,如果信中仅仅表达对郭主任与报社的感激之情,这显示不出自己的水平,也不会给郭广畅留下什么印象。
马哲便在信中就如何更好地办好云梦日报提了三点建议。一是提高新闻的时效性。马哲说云梦日报好多新闻的开头都是“日前”、“近日”、“最近”等,一看就是“旧闻”了。新闻要讲究真实性和即时性,读者看新闻都图个新鲜水灵,报纸的新闻本来就比广播与电视的晚,如果还不抢在第一时间刊发出来,报纸对受众的吸引力就会大大降低。
二是尽力改变文风。现在云梦日报新闻稿的用语“官气”与“文件味”太浓,读者看着有点像看文件、听报告。新闻语言应该更多的清新自然,生动活泼,尽量的平民化与口语化,提升读者的阅读兴趣与阅读享受。
三是报纸的版式要变化多端,错落有致,善于留白。马哲说现在的版式显得有些呆板,四平八稳,不显山不露水,板着面孔缺乏灵动。需要在色彩搭配使用,字体形式与字号大小变换,文章的横排与竖排,文本与图片的相衬相映等多方面下功夫,通过优化编排提升报纸每个版面特别是头版的可视性,增加灵气与美感,从而提升受众的审美愉悦。
马哲把信塞进了郭广畅办公室的门缝,然后再来到工财部办公室辞别。韩洪涛老师大步走过来,双手抓住马哲的手:“小马你辛苦啦,受罪啦!”韩老师连忙要钟正坤给马哲倒了一杯茶。
声高嗓大的韩洪涛一直拉着马哲的手没有放下:“小马,你刚来实习的时候写的长篇通讯《直挂云帆济’塑’海》其实写得还不错,修改提炼一下是可以见报的,我至今还记得你写的通讯标题,很有气势。”
听到表扬,马哲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连声致谢,他心里清楚这是韩老师对自己善意地鼓励。韩洪涛仔细端详了一下马哲的眼睛,虽然是隔着浅色的眼镜片,义眼的生硬与科技感还是让人看着很难受与心酸的。
韩老师知道马哲现在心里头一定非常的落寞,马上激情满满地鼓励道:“你这眼睛受伤了,以后可能不能当记者了。不过以你这扎实的文字功底与做事拼命三郎的精神,以后搞学问也肯定是一把好手,就著书立说当教授吧年轻人,前程同样不可限量。以梦为马,未来可期!”
曾经坐过的办公桌还空着,马哲没有坐,不经意地把钟正坤泡好的一杯茶端端正正地放在熟悉的办公桌中间,算作是对自己记者梦的一种深情祭奠。然后,他非常眷恋地用双手抚摸了一下座椅靠背,满怀依依不舍之情,和自己实习生活做最后的告别。
对面依旧坐着张慧玲,现在她已经是省报正式记者了。上次杨老师带着她一起出去吃饭结识了田力生副省长,田副省长有意收她当自己的儿媳妇,张慧玲毕业时田力生就帮忙进行了协调,还从省人事厅帮她特批了一个“戴帽的”事业编制。
张慧玲容颜出众,肤如凝脂,鼻若悬胆,知性温婉,也非常能够把握机遇展示自己的风采。上次杨老师是带着马哲与她一起去和田副省长吃的饭,那晚张慧玲的出色表现在马哲脑海里就是教科书一样的存在。
马哲清楚记得,就是聂秋林老汉他们来报社送锦旗的那天,快要下班时候,杨泽锐告诉马哲,分管环保工作的田力生副省长晚上请吃饭,要马哲参加,同时还叫上了张慧玲。
下班后,杨老师带着两个实习生打了个出租车直奔省城最豪华的云梦国际大酒店。车上,杨泽锐笑嘻嘻地对张慧玲说:“小张,你是个小妹子,晚上饭局你要多活跃一下气氛,晚上看你的啦!”双目含春的张慧玲笑语盈盈:“杨老师您带我出来长见识,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我只敢安安静静地当观众,哪有我说话的份啊!”
张慧玲俯身往前和副驾驶位的杨泽锐说话,一头飘飘秀发撒到了马哲的前面,一股幽静的芬芳扑鼻而来。马哲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馥郁芳香沁入心脾,一个单身青年心里激起了一拨又一拨的涟漪,不觉突发了伸手去抚摸她秀发的冲动。想到这里,默不作声的马哲内心忽然一阵翻滚,感觉到自己心跳在急剧加速,喉咙有些发紧,脸颊有些发烫。
云梦国际大酒店是省城最早的五星级酒店,坐落在繁华的云梦大道上,建筑外观气贯长虹,玻璃幕墙瑰玮透亮,酒店周边绿树成荫,花团锦簇中流水潺潺。步入酒店,无比宽敞的大堂里一盏水晶吊灯从十多米高的穹顶倾泻而下,晶莹剔透,璀璨华美,堪称富丽堂皇的懿范。
杨泽锐一行三人到达晚餐包厢的时候,省环保局长和几位省直厅局的负责人都已悉数抵达。包厢足有一百多平米的面积,陈设着一溜的红木家具,装潢精美绝伦,灯光熠熠夺目。
大家坐在包厢入口处的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相互介绍认识。过了一会,环保局长给大家说:“各位稍事歇息一会,我到楼底下去迎接田省长。”大领导来了,没人迎接显得落寞冷清,迎接的人太多了,又显得太张扬。今天是省环保局做东安排饭局,环保局长下去迎接,其他厅局负责人就在包厢等候。
一会儿,餐厅包厢双扇大门轻轻推开,气宇轩昂的田副省长步履矫健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协助他工作的省政府副秘书长,包厢里的人应声集体起立欢迎。田力生和杨泽锐很熟悉,一把握住了杨泽锐的手:“谢谢啦杨主任,上次你们的新闻报道非常成功,良好的舆论监督大大促进了我们的工作,辛苦你们啦!那个被打一巴掌的实习生带来了没?”
“带来了,按照省长的指示带来了!”杨泽锐转身把马哲介绍给田副省长。
田力生拉起马哲的手,十分热情地说:“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马哲。上次到矿上采访受了委屈,但是你挨的一巴掌立了大功,让我们打掉了一个涉黑涉恶团伙,还给了一方老百姓的安宁。今天我要单独给你敬一杯酒!”田力生和各厅局负责人一一握手,杨泽锐也把张慧玲介绍给田副省长认识了。
一阵寒暄之后晚宴就要入座。吃饭排座是非常有讲究的,今天晚上田副省长当然坐主位,他拉着杨泽锐坐他右手边上,这是主客的位置。杨泽锐不敢入坐,连忙推说要副秘书长坐,田力生说今天是感谢省报记者,一定要杨泽锐坐。然后安排副秘书长坐杨泽锐的右手边,这是副主陪的位置。田力生要马哲坐自己左手边上,这是副主客的位置。
迟迟不敢上桌的马哲一直躲在众多领导人的后面,不敢上前。田副省长连叫两声:“马哲,小马,你过来坐我边上!”
马哲依旧面色为难,站着不敢上前,眼睛求救似的看着杨老师。杨泽锐建议道:“田省长,要不今天让小张张慧玲坐您身边。”“不行不行,还是小马坐我边上,他是这次报道的有功之臣!”田副省长态度很坚决。
恭敬不如从命,最后听从田力生安排,马哲坐了他左手边,环保局长作为第二副主陪坐马哲左手边上,张慧玲落座环保局长旁边。省地矿局今天是来的正职就挨着副秘书长坐下,其他都是厅局的副职,自己就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特有的餐桌文化。云梦大地宴席的规矩是先上四到六碟子凉菜,客人上桌后开始上热菜。热菜起先不能上蔬菜,只能是荤菜,第一个热菜也不能是鱼。上了三个热菜之后,餐桌上菜式就已经有了看相,坐在主桌的人便开始发表致辞。
“还是老规矩,我先提三个酒。”看到大家都已经落座,三个热菜上了桌,田力生于是端起了酒杯:“这次槐树村铜矿事件通过媒体曝光之后,大家通力合作打了一场漂亮的攻坚战,赢得了社会各界积极评价,特别是铲除了一帮黑恶势力,赢得了民心。舆论监督在先,第一杯酒敬杨主任你们报社的三位,感谢省报对我分管工作一以贯之地大力支持。”
为了增强仪式感,喝第一杯酒大家都会站起来。话音一落,田副省长就仰头干了,大家跟着就干了。坐下来之后,田力生用公筷先为主客杨泽锐奉菜,再为副主客马哲奉菜,然后才为自己夹菜,这样显示宴席主位的热情与大度。
稍微吃了一点菜,田力生开始敬第二杯酒。敬第二杯酒的时候,一般来说大家就不用站起来了,用杯底轻轻地敲击一下桌面就行了。田力生说: “第二杯酒我敬一下马哲,小马在采访中受了委屈,立了大功。我请在座的各位作陪。”
这个突如其来的奖赏让马哲深感意外,马上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对田副省长连声道谢。马哲站着把酒喝了,田力生和其他人都坐着干了杯。
“第三杯酒我敬在座各位,秘书长和各位齐心协力,闻风而动,以雷霆万钧之势妥善处理好了这次事件,大家都辛苦啦,感谢大家!”听闻田副省长为自己敬酒,大家立马端着酒杯齐刷刷地站起身来,本来准备坐着喝酒的田力生也跟着站了起来。大家高高举起酒杯望着田副省长,口里说着“感谢田省长,感谢田省长”,然后在空中做个碰杯的动作,仰头把酒喝了。
田副省长三杯酒之后,大家就按照官职大小下桌敬酒,敬酒的次序是先敬田力生,再敬副秘书长,然后是敬报社记者,最后是相互敬酒。田副省长今天隆重介绍了马哲,各位领导就没有把马哲当实习生看了,都当做了酒桌上的“功臣”,前来敬酒的人都会免不了给他说上两句溢美之词。 晚宴开初是有秩序的,互敬环节就自由发挥了,酒桌上的气氛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升温。田力生老家在云梦省西部山区,民风向来比较彪悍,解放前是出土匪的地方,一百多年匪患频仍。解放后政府派部队进山剿匪,动用20万兵力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彻底消除匪患。
田力生说话略带地方口音,身型伟岸,顶平额宽,性格豪放,颇有几分官相与官威。他过去一直在家乡发展,早年从教师队伍跳槽到了政府部门。从公社党委书记一路迁升至地区行署专员、地委书记。两年前从地委书记提拔为副省长。长期在基层锻炼,酒量特别大,大家敬酒田力生都是来者不拒。
推杯换盏几个回合,酒劲上头,田力生就开始讲故事,大多是说他在家乡工作的趣闻轶事。云梦省西部山区是典型的丘陵地带,山间道路狭窄崎岖,车辆掉下悬崖峭壁的事情时有发生。田副省长打趣道:“我从家乡来到省里和大家一起工作不容易啊,我们家乡领导干部要么死在路上,要么死在酒桌上,要顺利闯过这两道鬼门关才能有今天!”
马哲观察到,大家敬酒的时候田力生都是坐着,张慧玲端着酒杯款款走过来的时候,田副省长站了起来,可能是出于对女性的特别尊重,今天晚宴只有张慧玲一位女性。她一连给田副省长敬了三杯酒,抓住机会对自己做了介绍,接着又以十分仰慕的语气对田副省长的风采进行了一番高度地赞美。
田力生不由得乐呵呵的,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拍了拍张慧玲的肩背:“小张不错啊,名校高材生,毕业之后要回家乡来发展做贡献,优秀人才不能流失啊!”张慧玲连忙又给田副省长斟满了一杯酒,娇声地说道:“谢谢省长夸奖!我现在就在找工作,回家乡工作还要仰仗省长您关心啊!”说完碰了一下田力生的酒杯,仰头一干而尽。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相谈甚欢,气氛渐次抵达高潮。这时张慧玲来到田力生身边,左手把长发拢向脑后,俯下身来,秀白的右脸几乎贴着田副省长的左脸,悄声说道:“省长,我来献唱一首歌吧,给您和大家助助兴?”
话音刚落,只见脸色坨红的田副省长击掌三声:“请大家各就各位,省报实习记者张慧玲是名校高材生,多才多艺,下面请她为大家放歌一曲!”
在诸位热烈的掌声中,张慧玲袅袅婷婷地走到酒桌的下端,面对田副省长,左脚站立,右脚向前迈出半步,呈现出舞台上表演的标准姿势。张慧玲今天晚上穿着一件白底起着天蓝色圆点的连衣裙,一条白色的精致皮带恰到好处地束了一下腰,窈窕身材,玲珑浮凸。喝了一些白酒,她白皙的脸庞透出粉润的桃红。
张慧玲落落大方开口说道: “田省长好,各位领导好,我从小练过民歌,勉强能唱上一曲,现在给大家献上一首田省长家乡的民歌《请到我们云西来》。唱得不好,请省长和各位领导多多批评指教!”
音质纯净,技巧娴熟,眉目传情,婉转动听。马哲自己唱歌不行但也是一个歌曲爱好者,他不得不承认,张慧玲这演唱功底相当不错,的确是练过童子功的。一曲下来,大家回报以热烈掌声。田力生副省长随着歌曲的旋律双手打起了节拍,时不时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张慧玲的几多赞赏和对家乡的无比自豪。
张慧玲的献唱把晚宴推向了高潮,最后田力生站起身来提了一杯团圆酒,晚宴就在余音绕梁与余兴未了中宣告结束。
歌声仿佛还萦绕在马哲的耳畔。办公桌对面的张慧玲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和马哲打了招呼,没有叫马哲的名字,也没有走过来和马哲说话,只是巧笑倩兮地看着马哲。一头漂亮的长发柔顺地撒落下来,乌黑发亮,隔着两张办公桌马哲都似乎闻到了那熟悉的芬芳。
这股芬芳不禁勾起了马哲刻骨铭心的美好记忆。六月底的一天,下午快三点钟的时候,工财部王主任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对张慧玲的指导老师说:“蔡记者,寿山市发生了一起非常严重的火车脱轨事故,请你马上赶往事故现场采访!”
接到采访指令,蔡记者霍地立起身来,带着张慧玲就出发。走的时候蔡老师对马哲说:“小马,杨老师今天回老家了,你也没事,跟着我们一起去吧!重大事故现场比较乱,估计今天也会搞得很晚,你去了多个帮手。”
“好的,谢谢蔡老师,听您吩咐!”马哲拿起采访本就跟着跑出了办公室。
寿山市位于省城以南150多公里,平时走国道5个小时的车程,今天社里的龚师傅把车开得飞快,3个多小时就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寿山市。马哲对龚师傅已经熟悉了,上次被矿主打了一巴掌,钟正坤就是坐龚师傅的车去槐树村接他的。快进寿山城区的时候,从路边村民口里打听到了事故现场。一辆由北向南的客车运行至寿山北站和寿山站之间时发生脱轨,事故现场就在寿山市区边上。
当采访车开到离事故现场还有一公里处时,公路被封锁了,只准特种车辆进入,其他社会车辆一律不让进。龚师傅急忙下车和守卡人员交涉,他声高嗓大,给工作人员解释说我们这是新闻采访车不是社会车辆,双方几乎吵了起来。看着形势不对,蔡老师急忙下车亮出了省报记者证据理力争,这些都无济于事。工作人员说:“除非有寿山市委、市政府的指令或者铁道部门的通知,不然的话社会车辆一律不能进入。”
蔡记者常跑公交口的事故现场,他知道这是要封锁消息,卡的就是新闻采访车,硬闯肯定是不行了。他对两个实习生说:“我们分头行动,我和龚师傅现在去市区医院采访救治情况,采访完后我们还是把车开到这里来。你们俩走田间小路进入事故现场采访,别人以为你们是情侣,不会引起注意。小马你是男生又年长几岁,你要多担当一点,照顾一下小张的安全。”
调转车头,龚师傅猛轰油门把采访车开出老远。嗅着一路稻穗的清香,临危受命的马哲带着张慧玲走乡间田埂进入事故现场。事故是中午发生的,伤亡旅客已经转移。天色向晚,现场已经拉起了一长条临时照明灯,灯光里各种蚊蝇狂飞乱舞。
封锁路口管控很严,进入现场之后就没人管了。在落日的余晖与耀眼的灯光之下,抢修人员忙碌得热火朝天。有的在抢修损毁的铁轨,有的在铁轨路基不远处开挖一个大坑,准备将彻底报废的几节车厢就地掩埋,有的在清除满地的垃圾。严重扭曲变形的车厢瘫了一地,场面惨烈,人声鼎沸,机车轰鸣。
马哲趁人不注意赶紧拍了几张救援现场的图片,然后赶紧将报社的相机藏在张慧玲随身携带的包包里。
两个实习记者没有亮明身份,也没有掏出采访本,就以过路人的身份向现场工作人员了解事故情况。事故发生的准确时间,救援人员抵达现场开始施救的时间,有多少旅客不幸罹难,多少人重伤、轻伤,多少节车厢报废,多少节车厢大破、中破与小破,现在救援现场大概有多少人员力量和多少工程车辆,等等等等。一个人说不清,就接连问其他的人,正在忙碌的人说不清,就问站在旁边负责指挥的人。
估计是问得太细致又问得太专业,马哲和张慧玲的行动引起了手持对讲机的负责人警觉。负责望风的张慧玲眼尖,看见两名铁路警察远远地向这边走来,拉着马哲的胳膊就开跑。马哲一把抓过张慧玲肩上藏有照相机的包包,自己紧紧拽在手里。
大路不敢走,他们就往农田的小路上跑。好在张慧玲今天穿的T恤长裤与平跟鞋,跑起来很利索。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繁星。稻田里蛙声阵阵,各种虫儿的鸣叫此起彼伏,借着淡淡的星辉他们俩一路飞奔。
警察接到爆料,说这边有两个形迹可疑的年轻人,就朝着马哲他们逃离的方向来寻找。马哲心里十分清楚,千万不能被警察逮着了,如果逮住了,警察肯定会把拍有事故现场图片的胶卷拉出来曝光。再说被警察逮着之后谁知道要被盘问到什么时候,与蔡老师又怎么联系,明天的新闻稿又怎么发啊?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涌上马哲心头,彷佛自己一下子成为了赴汤蹈火的战士。
两位年轻人心里头非常着急,田埂很窄,杂草茂盛,城里长大的张慧玲几次被杂草绊着踩进了农田的水沟。好在禾苗开始成熟,已经开始晒田了,沟里没有水。张慧玲的鞋子陷在了软泥里,也顾不了去找了,索性把另外一只鞋子也脱了扔进了禾苗之间。
两位年轻人跑到一户农家屋舍边的时候,远远看到手持电筒的警察向他们走了过来,无处遁形的马哲和张慧玲灵机一动,躲进了农家屋后的厕所里。农家厕所是旱厕,一张麻布袋剪开做的门帘挂在前面,黑咕隆咚,臭气熏天,蚊虫飞舞,两人挤在茅坑边上十分有限的位置,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警察来到厕所边大声喊道:“厕所有人吗?”
“有人!”张慧玲咳了一声平静地回答。
女生在蹲厕所,你男警察总不至于进来盘查吧!
马哲都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不知道是出于对张慧玲刚刚睿智应对的感谢,还是出于对张慧玲的暗恋,也有可能是危机时刻为了相互地鼓励,马哲悄悄地握住了张慧玲纤纤细手。
让马哲喜出望外的是张慧玲并没有逃避,甚至还把头靠了过来,靠在了马哲的肩上。马哲顺势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张慧玲的一头秀发,一股馥郁幽香旋即沁入心底,完全掩盖了旱厕里刺鼻的臭气。
警察在厕所边上逗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估摸着他们已经走远,手心满是汗水的马哲拉着张慧玲的手从厕所里走出来。探头探脑地朝四周望了几眼,两人借着越来越明亮的星光,一路小跑去找蔡老师汇合了。
第二天,省报在报眼位置刊发了寿山市列车脱轨事故的报道。马哲和张慧玲商量着写了事故现场情况,蔡老师写了各大医院救治与领导看望慰问情况,然后由蔡老师统稿,配发了一张马哲拍摄的救援现场大幅图片,报道署上了3个人的名字。此次事故造成60多名旅客伤亡,5节车厢报废,多节车辆不同程度受损。
只有省报记者进入了事故现场,第一手材料生动翔实,图文并茂,独家报道引起了一番小的震动。与此同时,上次挨了恶霸矿主一巴掌的马哲,这次和女实习生躲进农家厕所的故事又在省报传开了。连门卫师傅见了马哲,也是一脸和善的坏笑。
就在采访寿山市列车脱轨事故新闻的这个周末,下午下班的时候,办公室里正好只有两位实习生在,张慧玲主动邀约马哲一起去看电影。 “马哥,今天周末了,听说新上映的《霸王别姬》很不错哟,张国荣主演的,他是我偶像。我喜欢听他的歌,想要你陪我一起去看看他演的电影。” 说着,张慧玲眉眼之间充盈着娇媚的笑意。
这突如其来的美人之约让马哲既兴奋又紧张,心里像一只小鹿在直撞,说起话来喉咙都有点发紧:“荣幸之至啊!只是不巧,你知道沙江三大桥今天竣工通车,杨老师带我去采访了,他写消息,交代我这两天起草一个关于大桥修建全过程的长篇通讯稿。今天晚上我要加班呢!” “那好吧,不耽误你的大事,那你就到我家里去写稿子吧。我老爸老妈都出差啦,只有我和家里的阿姨在家。今天我陪你写稿子,等你忙完这稿子,下个周末你陪我去看电影。” 张慧玲的家位于沙江边上,是一座独栋小别墅,自成一个小院落,屋后有几座连绵起伏的山丘。走进通透式的大铁门,屋前的庭院像个小花园。花草树木修剪整洁,麻石小道曲折回环。有小桥流水,潺潺湲湲的流水里,金鱼锦鲤嬉戏游弋,泛起层层潋滟水波。
走进室内,只见宽敞的大厅里陈设着各种来自五湖四海的茶叶,仿佛正在这里举办全国茶叶博览会。墙壁上挂着张慧玲父亲出席各种大型活动的照片以及和领导们的合影。张慧玲祖上就开茶庄,经营茶叶生意,她的父亲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把茶叶经营的大本营搬到了省会,一路顺风顺水做大做强,现在已经成为全省茶叶生产贸易的领军人物。
马哲走进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茶叶世界,就像刘姥姥一步踏进了大观园。好在出身茶商世家的张慧玲对茶叶非常地熟络,她从绿茶、红茶、黑茶、白茶、黄茶、青茶这六大茶类中各拣了几款经典名茶,一一给马哲做了非常专业的介绍。
“我来考你一下,研究生,君山银针是属于什么茶?”张慧玲一脸俏皮地看着马哲。
马哲回答道:“绿茶!”
“不对,是黄茶!”
“那安吉白茶是什么茶?”
“肯定是白茶啊。”
“错了,是绿茶!”
马哲不无好奇地问道:“那你送给办公室老师们喝的桑植白茶,该是白茶吧?”
“肯定是地地道道的白茶啦,那是百年白茶老品牌。”张慧玲应答道。
马哲两次答错,张慧玲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哈哈一笑地说道:“研究生,我再考你一下,大红袍是什么茶呢?”
“红茶!”这次马哲的回答显得底气十足。
“错啦错啦,大红袍是乌龙茶,属于青茶系列呢!你这学新闻的研究生,在茶叶世界里还是幼儿园的小屁孩哈。”
“你是茶博士,向张博士致敬好吧。大红袍既然不是红茶,干嘛名字里头有个’红’字啊?”马哲喃喃问道。
张慧玲大眼睛扑愣一闪,接着娓娓道来。她告诉马哲,相传在明朝时候,有个书生上京赶考,途经武夷山时突发疾病昏倒在路边。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茶农。茶农急忙把书生背回家里,用自己珍藏的上好茶叶泡给他喝,没几天书生就康复了。
书生进京赶考并一举考取了状元的功名。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状元郎衣锦回乡的时候特意来看望这位好心的茶农。茶农把状元郎带到了武夷山九龙窠,陡峭的山坡上长着几棵高大的茶树,枝叶繁茂,吐着嫩芽。茶农告诉书生,治好他疾病的茶叶就从这几棵树上采摘的。状元听后,立马将身上御赐的大红袍脱下,爬上山坡,把大红袍披在茶树上,以示谢恩。从此,这几棵茶树就被人们叫作“大红袍”。
“大红袍不是红茶有个’红’字,那你不是马啊,怎么取名’马哲’的呢?”张慧玲又是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仿佛银铃般“叮咚”作响。 满屋子茶香氤氲,清新扑面,令人神清气爽。马哲又近距离地闻到了张慧玲飘飘秀发散发出的诱人芬芳,这个时候感觉她周身都是芳香四溢。
马哲不禁打趣道:“张慧玲,你是不是每天都躺在茶叶里睡觉啊?”
张慧玲莞尔一笑:“老爸做茶生意,家里全是茶,我从小就喝茶,爱茶,品尝各种各样的茶。别人是吃饭长大的,我是茶壶里泡大的。”
说着,张慧玲把头一歪,向马哲做了个洋洋得意的鬼脸:“我的灵魂都飘逸着茶香,你是研究生,属于超级物种,你闻到了吗?”
马哲好想把张慧玲的头一把抱过来,把头埋在她的秀发里好好闻闻,但是马哲心里知道,自己和张慧玲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冲动的想法还是被理智压制了下去,马哲不敢造次。
进了家门,张慧玲换上了白色短袖T 恤衫和休闲短裤,裤子太短几乎被T 恤衫全部遮盖。T 恤之下裸露着她均匀笔直的大长腿,拖着一双白色人字拖鞋,白得有些晃眼,看得马哲双眼迷离,心慌意乱。
在家里,张慧玲完全不是办公室的模样了,俏皮活跃,温婉可人,还时不时地逗乐马哲一下,上二楼楼梯时还主动拉着马哲的手。看到马哲一脸羞怯窘迫的神情,张慧玲仰面嬉笑道:“研究生哥哥你紧张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张慧玲把马哲带到二楼她专属的书房里,她吩咐阿姨煮了一壶老班章。“茶博士”张慧玲给马哲递上一杯,汤汁清洌,暗香浮动。张慧玲说:“这老班章享有’普洱茶霸王’的美誉,它既有生茶也有熟茶。生茶是绿茶,熟茶是黑茶。这是熟茶,又叫熟普。上午喝绿茶白茶清肺养肺,下午和晚上喝黑茶红茶暖胃养颜。”
普及了一通茶叶知识后,张慧玲要马哲在她书桌上写稿子,自己坐在了书房里的一架粉红色三脚钢琴旁。
马哲铺开稿纸,正在琢磨着通讯稿的标题,一曲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从张慧玲纤细的指尖流出。一连串“命运敲门声”的音符,激越高昂,沉稳遒劲,猛烈地叩击着马哲的心扉。根本就静不下心来写文章,马哲索性放下笔头,转过身来专心致志地欣赏张慧玲神采飞扬的演奏。
上次田力生副省长请客吃饭时,马哲听过张慧玲演唱民歌,极具专业水准的演唱至今还回响在耳畔,久久难以忘怀。马哲不懂器乐演奏,只觉得她白皙的手指在键盘间往返穿梭,音符在指尖起舞,旋律在指尖激荡。她的演奏有如山涧的泉水一般欢快地流淌着,演绎出一幅激情澎湃的诗意画卷,每个音符都宛若是跳跃着的生命,让马哲如痴如醉,从灵魂深处感受到饱满的力量和无以言表的美妙。 一曲弹罢,马哲对张慧玲笑语道:“张慧玲,你的个人钢琴演奏会精彩绝伦,但我今天是来写稿子的啊。”
张慧玲会意,侧脸给马哲一个媚笑,娇声回应道:“好吧,我不弹了行吧!马大记者的大作出不了笼,要挨杨老师的板子哦!” 马哲开始伏案写稿,张慧玲就搬个凳子坐在书桌一端折叠起纸船来,时不时给马哲续续茶。马哲的通讯稿写出一行行,张慧玲的小纸船折出一排排。他们俩相互不打扰,只是马哲偶尔不由自主地侧头瞄一眼张慧玲,恬静如水的张慧玲盯着手中的活儿没抬头,眼帘低垂,面若桃花。
夜阑人静,虫儿在草丛中低吟。临别时,张慧玲把马哲送到庭院的大门口,伸手去握一下马哲的手,哪知道马哲积淀良久的情感像火山一样突然爆发,一把揽过张慧玲窈窕而柔软的腰肢,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慧玲,慧玲!”马哲情乱意迷地低声唤道。
飘飘秀发的馥郁芬芳直冲马哲脑门,一腔热血瞬间直涌心头,喘着粗气的马哲双手捧起张慧玲早已绯红的脸蛋,急不可耐地亲吻了上去。刚刚亲到她的嘴唇,张慧玲双手用力一推,立马挣脱开来,用右手半握着拳头,娇嗔地捶打了一下马哲正在澎湃起伏的胸部。
“你好坏,你好坏!”说完,满脸娇羞的张慧玲头也没回,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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